第九一二章 长沙(下)-《官居一品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“那您稍等。”梁永道:“我这就给您备毒酒,待酒过三巡,趁您不注意,将那酒斟上一杯让先生饮下,转眼即可离世,没有痛苦,不损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都得割下头来送小皇帝过目,哪有保全身体的可能?”何心隐却不答应道:“喝毒酒,那是女人和小人的死法。堂堂大丈夫,要死也须死得壮烈!”

    “那,先生想怎么死?”

    “用刀砍死我,用箭射死我,都可以。”何心隐抓起酒壶一阵豪饮,直到涓滴不剩,把酒壶一摔,问道:“刑场设在哪儿?带我去吧。”

    梁永禁不住的泪如雨下:“先生,您总得留几句话吧。”

    “该说的早说了。”何心隐摇头道:“别废话了,现在午时三刻,正是杀人的好时候!”

    何心隐就义后,梁永抱尸痛哭一场,让人取下先生的级,将身体好生收殓,以备日后合葬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岳阳楼上,沈默凭栏而眺,衔远山、吞长江的洞庭湖尽收眼底,甚至连东厂的船队都能看见。

    在沈默身边,竟然还站着张居正。当日在石鼓山,他本打算立即进京向皇帝示警,却再次被人抓住,装在麻袋里送上船,又在一处宅子里关了俩月,这才被带到岳阳楼上来。

    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沈拙言。

    是的,不是那个前园茶馆秦老板,而是肤色变黑的沈江南。

    不过他并未感到震惊,只是有种猜测被证实的空虚感。因为被囚禁的俩月,他不是无所事事,而是被塞了一些手抄本。看了那些文字,张居正第一反应是,这与何心隐同出一源的歪理邪说,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,因为这些文字里,只有翔实的依据、严谨的论证和理性的思辨,没有任何空想和煽动的成分,而且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笃定的答案。

    看得出,写下这些文字的作者,是在用全部的灵魂在爱着这个国家,惟其如此,才会在一片黑暗中,进行旷日持久的痛苦思索。

    与何心隐的对话,丝毫没有动摇张居正的信念,但看了这个人的文字,他却清晰的感到了信念的裂痕,这让他在钦佩之余,又感到恐慌。接下来的日子里,几乎是本能的,他便与这种思想激烈的辩论着。越是深入的思辨,沈默那张熟悉的面孔,就越清晰的浮现在字里行间,所以当看到本尊时,张居正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果然还没死!”

    此时两人还不知道何心隐就义的消息,因此还有闲情逸致打嘴仗,沈默笑道:“你都没死,凭什么要我死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比你大一轮。”看到沈默似乎比万历六年还要年轻,张居正有些伤感道:“你还在盛年,我却已经老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大侠。”沈默看看他,戏谑笑道:“你那都是我几十年前玩剩下的。”

    “老朽班门弄斧了。”张居正被戳破了也不着恼,只是有些萧索道:“自以为和你斗了半生,到头来才现,原本你一直是在示弱。”说着长叹一声道:“可笑啊可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点不可笑,你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杰,”沈默望着洞庭沙洲上飞舞的白鸥,意味深长道:“虽然我的出现,抢走了你的光芒,但那也只是我站在历史的高峰上,并不能说明我比你强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听了这话,张居正寻思一会儿道:“你的意思是,对古今中外历史的总结么?”

    “不,其实我这里……”沈默轻轻点着自己的脑袋道:“比你多了四百年的见识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