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飞升(2)-《天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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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冯太平道:“那块黄石呢?后来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汲黯道:“据传说,后来张良把那块黄石一直供奉着,死后也和那黄石一起下葬。”

    冯太平“哦”了一声,托着下巴想着,像是出了神。

    汲黯继续翻看着那些木牍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冯太平道:“嗯……汲内史……我有个想法,说出来你别骂我。你说,如果我们现在去……去挖留侯墓,能不能找到那块黄石?”

    汲黯盯着木牍,道: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

    冯太平道:“我觉得,如果这事真的是张默干的,也许跟他老祖宗的这块石头有关。”

    汲黯道:“可能已经晚了。”

    冯太平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汲黯放下简牍,用手指敲了敲,道:“张默的祖父犯死罪,就是因为杀了一个盗留侯墓的人。那个墓已经被毁了。”

    天色渐暗,鸿宝苑的美景渐渐隐匿于夜色之中。

    “吕后一死,太尉周勃夺兵北军,尽灭诸吕。”淮南王继续缓缓地道,“一帮势利小人,为了争拥戴之功,拼命追查‘吕氏余孽’,你曾祖时已经入土,都不放过,竟然企图开棺戮尸!你祖父为复仇,杀了进入墓室的那个人,结果正中政敌们的下怀——黥为城旦,妻、子尽没官府。他们终于可以看到那个优雅的贵公子的后人被侮辱、被践踏了。尽管文帝下诏,废收孥相坐律。可是如果是为了维护文帝自身的正统,就算逾越法度又算得了什么呢——文帝即位不久,根基未稳,他最大的威胁是名分。孝惠毕竟是高祖许可的太子,帮孝惠巩固太子之位,便意味着是新皇的敌人。很多事,不需要说出来,上下自会心照不宣。于是,昔日功臣,成了逢迎者献媚的垫脚石,踩得越重,意味着忠心越大。他们相约去看你祖父运石筑城,笑着说:‘看哪,这就是张子房之子。老子运筹,儿子运石,此殆天授也。’在上林苑游猎,他们总是指明要你父亲养的马,以便踩在他的背上上马……”

    张默捂着脸,痛苦地道:“大王,别说了……”

    淮南王伸出右手轻轻放在张默肩上,道:“孺卿,我刚刚见到你时,还不明白为什么少府那些官吏如此残忍,将一个少年往死里凌虐。很久以后,才知道你家族这段复杂的历史。我救你,不是因为仁慈,而是因为同病相怜。我们是一类人。我祖母被贯高案牵连,自尽于狱中,我父亲被诬谋反,死在流放的路上,我和兄弟们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,提起来就是‘那个淮南厉王的种’……呵呵,我们都是见过那些势利狠毒的嘴脸、在寒风冷眼中长大的,所以,我们必须成为强者,使自己不再被欺凌、被侮辱。这个世界并不公平,我不指望谁来还我一个公平,我会自己制造公平!孺卿,相信我,如果你曾祖泉下有知,也会赞同我的做法。把皇帝交给我吧,你手上不会沾血的……”

    张默痛哭失声:“不,我不能……我看过我曾祖手书:‘凡我子孙,永勿叛汉。弑君者,天厌之。’他已经尸骨无存了,我再做出这样的事,他的魂魄会不得血食……大王,我为你做这些,只因为你是汉室宗亲,这样复仇,也不算违背誓言。可是我真的不能杀他……”

    淮南王收回手,脸色渐渐有些阴郁,许久,才道:“好吧,孺卿,我不逼你。不过我问你一些事,请你如实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张默道:“我的命是大王给的,大王要问什么,默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”

    淮南王道:“皇帝现在所在的那个地方,真的谁也去不了吗?”

    张默肯定地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淮南王道:“除了你?”

    张默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淮南王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你服药以来,还有哪个地方没有化尽?”

    张默想了想,在自己胸口摸了一会儿,指了指心口,迷茫地道:“好像……这里。大概因为是心脏所在,必须一直跳动吧。我也不清楚……要是有一天这里不跳了,也许……”

    “噗!”一支长剑突然刺进张默胸膛,剑刺得很深。

    张默慢慢无力地坐下,低头看着自己胸口,顺着剑刃看过去,一直看到淮南王的手、身、脸,像是有些不相信地道:“为……什……么?大……王?”

    淮南王有些伤感地道:“对不起,我父王已经输过一次,这次我不能冒任何风险……我不能输……我不想再被人践踏……”

    鸿宝苑的沉沉夜色里,忽然亮起无数繁星。

    “奉天子诏,捉拿逆贼张默!”是中尉殷宏的声音。

    淮南王脸色一变,倏地回身,只见七宝台之下,已是火光点点,人影憧憧,而远处还有越来越多的顶盔贯甲的身影正在向自己的府邸涌来。淮南王看着地上的张默,看着自己手中那柄剑,全身一震,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“殷中尉,”淮南王扑到栏杆边,大声道,“你退兵吧,张默已被我处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王,”张汤的声音在台下道,“张默谋逆,事关重大。既然已死,还请大王和我们一起回去,帮我们把整件事调查清楚。”

    淮南王退后一步,喃喃地道:“不!我不能输!我不会输!”张汤喊道:“大王,下来吧,不用担心。就算有反贼余党,两千北军已将此处团团围住,没有人能伤得了大王。”淮南王额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,忽然,他在张默身前蹲下,道:“药呢?还有一颗药呢?”

    张默道:“大王……我说过,最好……还是……别……”

    淮南王掀开张默前襟,急急搜查,很快摸出了一颗珍珠大小、被鲜血染红了的药丸。

    “好,很好!”淮南王自语道。

    张默眼里闪过一丝焦虑,挣扎着道:“不……大王……服了药,就不能回头了……”

    淮南王停了停,站起身来,一仰头吞下药丸,然后向着高台下的张汤道:“多谢张廷尉好意,不用了,寡人会自己保护自己。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张汤一挥手,一队人立刻顺着阶梯向七宝台上爬去。这时,一件令张汤和在场所有人震惊的事发生了。稀疏的星月之光下,他们看到,那高台上慢慢弥漫出一股白色的雾气,而淮南王,正缓缓向上走去,一步一步,踩在雾气之中,就像那虚空中本来就有借力之处。很快,他的身体像是走进了一幅无形的黑色屏风,头、肩、身、手、腿、足渐次消失。

    张汤和众人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当张汤等人赶上七宝台时,他吃惊地发现,胸口插着一把剑的张默还活着。“去……寿宫,”张默声音微弱,但依然说得很清楚,“陛下……就在……那里。淮南王……会去……杀他的……”

    张汤扶起张默,更惊讶地发现,张默的身体冰冷而坚硬,像是已经死了多时……不,比死人更冷、更硬,那是金石铁器般毫无生命感觉的坚硬。

    张汤强忍着恐惧继续抱持着这具“尸体”,道:“你到底是人是鬼?陛下在寿宫什么地方?我已经找遍了,都没找到!”

    张默慢慢闭上眼睛,道:“击……鼓……嫌……迟……”

    张汤急道:“你说什么?你醒醒!你说明白,陛下到底在哪里?”

    张默双眼勉力睁开一点,道:“击鼓……嫌……迟……”

    张汤道:“你到底在说什么?击鼓干什么?是一种巫术吗?为什么嫌迟?陛下已经出事了吗?”张默的目光渐渐涣散,声音更加微弱了:“苑……中……枕……”

    张汤大声道:“你说什么?你别死!这巫术是哪来的?怎么才能克制?喂!你醒醒!笨蛋!他杀你你怎么不躲?”

    阵阵北风呼啸着掠过……好冷……少年瘦弱的肩上扛着沉重的木料,赤足踩在冰冷的泥水中,一步步向前挪动……

    身后是吏卒的驱赶和喝骂……饥饿使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……一个趔趄倒下……暴风雨般的鞭子……鲜血淌进污泥……

    一匹高大的白马立在少年眼前,少年从污泥血水中抬起头……

    一个头戴王冠、身披紫袍的中年人,冬日刺眼的阳光勾勒出他刚毅的面部轮廓,鸷鹰般的目光落到了少年身上……

    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抱了起来……“从现在起,他是我淮南王的人!”

    马背上,被横抱着的少年仰起头,看着那个魁伟的身影,和那身影背后辽阔的天空,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。

    白衣青年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。他何尝不知道,有些人是鸩毒。只是他太冷了,在无尽的凄风冷雨之中,这杯毒酒至少可以给他片刻温暖。从现在起,他是我淮南王的人!那一刻,成了他一生的永恒。微笑凝固在青年的嘴角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上千人马包围着已经被拆得只剩骨架的寿宫,熊熊的火炬照着殿中一片空地。张汤看着眼前完全无处藏匿的宫殿废墟,喃喃地道:“到底在哪里?到底在哪里……”

    汲黯道:“那个张默说什么击鼓,是不是要击鼓后才能找到陛下?”

    张汤气急败坏地道:“你信吗?他还说嫌迟,就算击了鼓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汲黯道:“既然说了,干脆试试吧。”

    张汤一跺脚:“速召乐府全体乐工!让他们把所有的鼓都带来。”

    百余只大大小小的皮鼓环绕着宫殿排列,鼓手准备就绪。一名为首的乐府老乐工问:“怎么击?”

    张汤烦躁地道:“就用你们平时的曲目,随便来一曲。

    ”咚!咚!咚!咚咚咚……鼓声越来越急,越来越快,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张汤、汲黯、冯太平等人一齐向宫殿中间望去。一曲终了,一切如常,没有丝毫变化。

    “再换一曲!”咚咚咚咚……鼓声又起。还是没有变化。hf();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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