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八-《嫁给一个和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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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诧异地发现,部落里的人会说一口地道的中原官话。

    他们是本地守军的后代,他们口中的皇帝姓朱。

    守军奉命镇守堡垒,孤悬域外,失去和中原的联系,苦苦支撑了几十年,不知道中原已经几经动荡,改朝换代。

    昔日风华正茂的骑兵,垂垂老矣,仍然守着旗帜,想突破封锁,和中原恢复联系。

    他们时常遥望东方,等着王师救援。

    上一代人死去,下一代人秉承他们的遗志,继续坚守。

    城主看到西军旗帜上的汉字,大哭了一场,带着他们去见还活着的守军。

    许多年前,老人是守军中年纪最小的斥候,后来其他人一个个死去,他埋葬自己的同袍,替他们继续等待东归的那一日,从青年等到中年,又等到老年,等到牙齿落光,白发苍苍,依然等着。

    当瑶英和李仲虔走进土堡时,那个躺在草堆里的士兵浑浊的眸中燃烧起灼灼的亮光:“援兵来了?”

    杨迁想要解释他们不是朱氏的兵马,瑶英朝他摇摇头,走过去,握住老人的手:“我们来晚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挣扎着爬起身,在孙儿的搀扶中走出土堡,看着猎猎飞扬的旗帜和军容整肃的西军,佝偻的背慢慢挺直,推开孙儿,一步一步走到高台前。

    “兄弟们,援兵来了!”

    随我杀啊!

    残阳如血,老人苍白的发丝上抹了一层血色,仿佛还是昔日那个和同袍们一起并肩作战、誓死不降的俊朗儿郎。

    他一个人立在那里,身后空无一人,又好像有无数英魂和他站在一起。

    李仲虔一身染血的战袍,斜坐在土堡上,望着那个面向东方的老人,拔开酒囊,冲洗剑上黏稠的血。

    烈酒洗去血腥。

    也一点一点洗去多年来积压在他心头的阴云。

    他记起少年时的自己,满腔热血,一心想着和父亲舅舅那样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。

    瑶英撒娇卖痴,央求他带兵,请他帮忙处理军中事务,他想帮她在西军树立威信,全都应下。

    渐渐的,他融入其中。

    他和杨迁他们臭味相投,和部落胡人不打不相识,中原的过去离他越来越遥远,乃至于他有时候记忆模糊,居然记不起李德的长相。

    瑶英一直担心他莽撞地去找李德拼命——她故意以西军事务拖住他,让他分心。

    她得逞了。

    见了那么多乱世中的悲欢离合,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李仲虔。

    沙漠中的土堡,残破不堪,长风刮过,似野兽在咆哮。

    李仲虔还剑入鞘,站起身,扫一眼从土堡不同角落聚拢过来的百姓,暗暗道,这座土堡外有一座水草丰美的河谷,可以教他们种些桑麻和粮食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李德驾崩后,李玄贞写下一份诏书交给李仲虔。

    他承诺不会对他和瑶英不利。

    李仲虔嗤笑,随手把诏书扔到角落里。

    长史一边抹泪,一边帮着收拾:“阿郎,我们真的要搬走吗?”

    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:搬。

    北走出雁门,西行渡临洮。问君何所往,饮马长城濠。

    他的人生还有更广阔的天地。

    离开长安之前,昙摩罗伽找他求一样东西。

    “要莲子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种在王宫里,明月奴住的地方。若能长大开花,以后她思乡的时候,看看窗外的莲叶莲花,可以一解愁思。”

    李仲虔嘴角一扯,和尚果然心细,竟然会想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他把以前从荆南带到长安的莲子交给昙摩罗伽。

    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叶开花。

    瑶英成为王庭的王后,他隔一段时日给她写一封信,商量西军事务。

    一晃几个月过去,她在家信里告诉他,昙摩罗伽亲自种下的那些莲子发芽了,长出了碧绿的莲叶,不过还没有花苞。

    李仲虔放下信,轻哼一声,和尚还真是有本事,养莲也会。

    他吩咐亲兵去打扫宅院,瑶英冬天会回来住一个月,西州太冷了,该修缮的地方得在入冬前修好。

    长史在门边探头探脑:“阿郎……娘子那边传来消息,巴娜尔公主搬到佛寺去住了。”

    李仲虔一愣,“谁让她搬过去的?”

    长史道:“巴娜尔公主每天去佛寺陪娘子说话解闷,娘子很喜欢她。昨晚夜深了,巴娜尔公主留下住,今早娘子就说要巴娜尔公主搬来和她一起住……”

    李仲虔皱了皱眉,摆摆手,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他去校场检阅兵阵,忙到下午,回到家中,热得汗水淋漓,脱下甲衣,衣襟敞着,露出壮硕的胸膛,瞥一眼角落,淡淡地道:“出来。”

    窸窸窣窣响,头戴珊瑚珠串、身穿纱裙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踱了出来,修眉俊眼,头发乌黑,目光在他汗津津的胸膛上停留了一会儿,道:“我问过了,你在中原没有娶过妻子,也没有定亲,你从前的姬妾没有跟过来……你既然没有娶妻,为什么不能娶我?”

    李仲虔给自己倒了一碗酒,喝了一口,“我娶不娶妻,与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巴娜尔挺起胸脯,“我喜欢你,想嫁给你,想和你一起生孩子,你娶不娶妻当然和我有关!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?我可以学。”

    李仲虔喝完一碗酒,放下酒碗。

    亲兵听到声音,走了进来,好说歹说,把巴娜尔拖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李仲虔,我明天再来!”

    门外侍立的亲兵忍不住偷笑。

    李仲虔眉头皱起。

    真麻烦。

    当初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,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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