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才人婴茀未央月隐-《柔福帝姬(共3册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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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孟皇后的女儿福庆公主病了,医治了许久总不见好。孟皇后的姐姐颇通医道,便入宫为公主诊治,可惜仍不见效,一时病急乱投医,在外求了道家的符水带入宫给公主喝。孟皇后一见即大惊道:“姐姐难道不知行巫求符是犯宫中大禁的么?”忙命宫人将符水藏起来。待赵煦到宫中看女儿时皇后就主动把这事告诉了他。赵煦倒并不介意,说:“你姐姐这样做是给公主治病心切,也属人之常情,朕不会怪你们。”
但不久后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、尼姑法端与供奉官王坚为皇后祷祠祈福的事被郝随得知,便向赵煦奏说孟皇后在宫中行巫,甚至有意制造内变。于是赵煦诏入内押班梁从政、管当御药院苏珪等人制狱查办,捕逮了皇后宫中宦者、宫女三十多人,严刑拷问,宫人肢体毁折,甚至还有断舌者。绍圣三年九月,赵煦终于下诏废后,命孟皇后出居被废妃嫔出家所居的瑶华宫,号华阳教主、玉清妙静仙师,法名冲真。接着赵煦晋封刘婕妤为贤妃,待元符二年刘贤妃生下一位皇子后便将她封为皇后。
但这位皇子赵茂太短命,没活多久便一命呜呼了。赵煦也在元符三年他二十五岁时驾崩,向太后便选了赵煦的弟弟赵佶即位为帝。
赵佶与那时的王皇后都对孟皇后这位嫂嫂敬重有加,赵佶即位当年五月就下诏自瑶华宫迎回了孟皇后,尊她为元祐皇后,刘皇后则被尊为元符皇后。
孟皇后再度入宫后仍如在瑶华宫时一样,与世无争、清心寡欲地生活着,与王皇后相处融洽、相知相惜。但刘皇后与郝随却因此相当不安,郝随便极力鼓动辅政大臣蔡京设法再把孟皇后废掉。蔡京亦指使党羽上疏,众大臣纷纷附议,赵佶无奈之下只好同意废孟皇后的皇后称号,令她再次出居瑶华宫。
临行之日王皇后和泪相送,孟皇后倒笑着劝她:“终于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,于我可是好事,妹妹何必如此伤心?”
而那元符皇后刘氏在赵佶即位后仍不安分,不时勾结外臣想干预朝政。赵佶本来就看不起她,便借机与辅臣商议要将她废掉,最后连她周围的侍从也对她不理不睬冷眼相待。刘氏见众叛亲离再无生趣,便以帘钩自缢而亡。
靖康之变时孟皇后因是被废之人,便未被列于宫眷名单上,倒逃过一难。后来被赵构接到身边,尊她为元祐太后,因尚书省说“元”字犯太后祖父讳,故改称隆祐太后。
赵构生母韦贤妃尚在金国,而隆祐太后性情温良、宽厚慈爱,受丈夫冷遇的情况亦与韦贤妃相似,赵构觉其可亲可敬亦可怜,且她曾下手书告天下请康王嗣统为帝,于赵构有大恩,赵构便奉之若母,悉心照料其生活起居,日夜前往太后宫请安,待其孝顺无比。太后无子,唯一的女儿也早夭,而今见这个等于是捡来的儿子完全将她看作生母一般来侍奉,自然也待赵构如亲生子,事事关怀备至。
如今赵构经婴茀提醒也觉得现在应把柔福交予隆祐太后开导。太后一生坎坷,两立两废,又历经靖康之变和前几年的颠沛流离,却始终能保持着温良的性情、和善的态度和宠辱不惊的心境。也许只有她才能以自身为例子,开导柔福,使柔福从深重的怨气和戾气中解脱出来。
4.月隐
当柔福被送入隆祐太后所居的行宫西殿时,太后正手持花锄,在院内园圃中为菊花培土。柔福暂没过去向她请安,只半倚在门边观察着她。
太后已经五十八岁了,但眉宇舒展,神情一脉平和,唇边的笑意要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来得分明。大概是生怕伤及花根,她培土的动作轻柔而细致,一点一点,从容不迫,结合她温和的表情,其娴雅之态难以言传。
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了下来,扶锄而立,看着园圃里长势良好的菊花微笑,感觉到一旁有人便转头过来,发现是柔福,她含笑招手:“来,瑗瑗。”
柔福走到她身边裣衽为礼:“太后万福金安。”
太后伸手相扶,和言对她说:“你像官家那样,唤我作母后吧。”
柔福淡然道:“我跟九哥不一样,没有随便认人为母的习惯。”
听了此言,太后却也并不生气,依然微笑着说:“瑗瑗觉得不合适就吧了,只是称呼而已,没什么关系。”
柔福唇角一挑,算是应之以笑:“养花培土应该是园丁做的事,太后身份尊贵,何须自己动手?”
太后道:“若非自己动手,哪能品味到其中乐趣。这样的事我已经做了几十年了,瑶华宫中几乎每一株花木都是经我培植过的,现在到了江南也改不掉这个习惯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柔福冷眼以视足边菊花,“九哥让我来西殿住,是要我跟太后学种花。”
“学种花不好么?”太后亦俯首看菊花,目光却温柔如凝视自己的孩子,“在黄昏之后,月上柳梢之时,憩于庭中赏月,一壶清茶,数剪清风,间或有暗香盈袖,是何等闲适之事。”
柔福嗤地一笑道:“太后没注意到么?最近冷雨连连,晚上哪有月亮可赏?”
太后缓缓摇头,说:“日月星辰是永远悬于天际的,而今因为乌云覆盖,上明下暗,所以世人无法窥见。待有惠风吹散卷尽云雾,那纷然罗列的世事万象便会全然显现出来。静心以待,要相信星辰不败,日月常明。”
“这就是太后要给我上的课吧?”柔福仍是一脸不屑,道,“九哥认为我变了,想请太后把我变回以前华阳宫中,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思的小女孩。”
“我并不想改变你。”太后拉起柔福的手,语调甚是柔和,“也没有改变的必要,你的本性至今都没变。你的性情至清至净,如晴空寒水一般。只是现在执着于嗔痴恩怨,过于强烈的感情如浮云绕身,使性不能明净如初。或许官家希望我做的便是为你拂去那遮掩日月的云雾。”
柔福决然将手自太后手中抽出,道:“现在并无什么云雾缠绕着我,倒是以前华阳宫繁花粉饰的太平遮掩了我的视线,令我一直幼稚无知。而今我看清了,我不喜欢眼前的世界,所以我要说出来。太后一生经历的苦难也不少,为什么只一味忍受、随遇而安,而不力求改变呢?”
太后轻叹道:“身为女子,作为有限,要想凭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是不可能的,既如此,何不独善其身?”
柔福挑眉道:“不试试怎知道不可能?”
“哦?”太后凝视她,若有所思地问,“瑗瑗想如何试呢?”
柔福摇头道:“我还在想,但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太后微笑:“我老了,没有瑗瑗的勇气。甚至年轻时也难与你相比,只知道在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落寞中闲看花开花落,学会翻嗔作喜、笑对烟霞的能力。渐渐地心也淡了,富贵荣辱也不再计较许多,将闲情消遣在事花弄香、听雨赏月上,但求山一带,水一脉,流水白云常自在。”
柔福冷笑道:“这几年太后为避国难四处奔波,于颠沛流离中也能保持事花弄香、听雨赏月般的自在么?”
太后微笑不变,答道:“野花开满路,遍地是清香。”
此后柔福便在隆祐太后的西殿住下,刚开始她态度冷淡无礼,常对太后出言顶撞,但太后不以为忤,仍对她十分温和慈爱,每日嘘寒问暖,如照顾亲生女儿一般对她关怀备至,渐渐地柔福也缓和下来,对太后有了几分亲近之意,心情略好时还会跟太后一起去种花。赵构听说后亦很高兴,常会特意去西殿看她们一同培土剪枝的情景,但不想惊动她们,只远远地站着看,并在柔福察觉之前掉头离去。
十二月己卯是太后五十九岁生辰,赵构特诏户部进钱万缗以大庆。是日赵构置酒宫中,与众宫眷一起为太后贺寿,其间聊到前朝事时太后说:“我已年近花甲,幸得躲过国难与官家相聚于此,官家如此孝顺,我他日身后亦无所忧,但有一事应该告诉官家。我年少时蒙宣仁圣烈太后之恩获选入宫,得事太后身侧,深感太后之贤纵观古今亦未见其比。可叹后来奸臣因泄私愤而对太后肆加诬谤,有玷盛德。建炎初年官家虽然曾下诏辨明太后之冤,但史录所载之语未经删定,怎能传信于后世?若官家能了我此心愿,便是对我这母后最大的孝意了。”
赵构闻言立即应道:“母后言之有理。臣早有更改史录还宣仁圣烈太后清誉之意,只因最近国事颇多,便暂且搁置下来了。今日得母后提醒,臣实在惭愧,明天便传令命人更修神宗、哲宗两朝皇帝《实录》,请母后放心。”
太后微笑道:“如此我代宣仁圣烈太后谢官家了。对了,听说前些日子有个名叫秦桧的汴京太学学正自金国逃归,已经觐见了官家,那他应该带回了些两位皇帝与皇后的消息吧?”
秦桧是在两月前自金国归来的,当时带有妻子王氏同行,径趋涟水时入该地宋军军营,称他们夫妻二人在金国杀了监守他们的人,然后夺舟改装逃归,希望驻军将士能帮他们雇舟,送他们到越州觐见皇帝。驻军相信了他们的话,便代为雇舟,让他们顺利抵达越州。当时的参知政事范宗尹与同知枢密院事李回与秦桧是旧友,便在赵构面前大说秦桧好话,称其忠诚,足可重用。于是赵构遂召见了秦桧,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二帝、皇后的详细消息,并与之深谈一番后,对众臣说:“秦桧朴忠過人,朕又得一佳士,一夜喜而不寐。”不久后即封他为礼部尚书。
赵构并未立即将二帝等人在金国的近况告诉太后,此刻听她问起才垂泪道:“臣恐母后听说后难过,所以一直斗胆瞒着。现在父皇与大哥所居的五国城离燕京东北约千里,荒寒特甚,父皇与大哥很不适应,起居益感困难。而朱皇后与太上皇后因不堪忍受折磨,已先后驾崩。父皇因此悲痛不已,终日哭泣,现在有一目已趋失明。”
太后惊道:“这等大事为何不早告诉我?”随即亦泪落涟涟,“二位皇帝与皇后这般矜贵,哪能忍受如此苦难!可怜两位皇后,贵为国母竟魂断异国。官家应尽快想出良策迎回二圣,以解二圣蒙尘之苦,同时也应将两位皇后灵柩迎回厚葬。”
赵构颔首道:“臣知道。秦桧此番正是奉父皇之命逃归,向臣面传父皇口谕,要臣设法与金国达成和议,早日迎回二圣。”
“和议?!”此时从旁陡然响起一清亮的女声,语气充满怀疑、不屑及不加掩饰的愤怒。
众人闻声望去,见此言是柔福所发。刚才赵构叙述二帝等人景况时婴茀等妃嫔女眷都低首频频拭泪,唯有柔福神色漠然不为所动。而这时她侧身坐在一旁,斜首冷冷地盯着赵构,以挑战式的不可妥协的神情表达着对这二字的抵制。
5.对弈
“九哥,难道那秦桧说什么你便信什么?”柔福凝眸道,“他说是奉父皇口谕可有凭证?我看秦桧逃归的过程很是可疑,听说他当初是与何栗、孙傅等人一起被关押囚禁的,却为何只有他一人能逃脱,而且还带着妻子同归?九哥至少应先问个清楚吧,怎就想都不想便对他言听计从,忙着考虑议和的问题呢?”
赵构眉峰一蹙正欲答话,潘贤妃却已抢先开口对她道:“长公主,秦桧夫妇既是奉了道君皇帝之命归国,逃脱之计必经大家精心策划过,所以能顺利逃出。何、孙等人未能随行也定是服从大计,若是那么多人一起逃岂有不被发现之理?”
柔福冷冷看她一眼,道:“此行自燕至楚足足有二千八百里,须逾河越淮,关卡重重,若无金国的通关金牌或文书,哪能这么顺利回来?”
“金兵守关就那么仔细,难不成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非要通关金牌文书?”潘贤妃满含嘲讽地笑笑,“这我是不清楚,毕竟不像长公主是过来人,知道其中细节。对了,请问长公主当初可有人给你金国的通关金牌?何不取出让大家见识见识?”
“贤妃!”赵构闻言大怒,一道凛冽的目光直朝潘贤妃刺了过去。潘贤妃只觉一寒,心下不免害怕,却又有些愤懑,便恨恨地垂下了头。
柔福脸色苍白,默然坐着一言不发。赵构看在眼里很是怜惜,刚才她那刺耳的话给他带来的不快之感悄然泯灭,想以言安慰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辞句,只轻轻唤了一声:“瑗瑗……”
柔福没应声,众妃嫔也不敢开口说任何话,殿内尴尬地静默着,只有一旁的乐伎还在摆弄着丝竹,然而所奏的喜庆乐声也渐渐变得小心翼翼、有气无力了。这时太后缓缓站起,和言对赵构说:“我有些累了,让瑗瑗陪我回去吧。”
赵构颔首答应,双手相扶太后。柔福亦随之起身,一边扶着太后一边转头朝赵构巧笑道:“九哥不送太后去西殿么?”
赵构答道:“朕是要亲自送母后回去。”
众妃嫔立即离席行礼相送。柔福与赵构分别于两侧搀扶着太后出去,待走到大殿门边时,柔福悠悠回首以视潘贤妃,忽地朝她一笑,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的容颜上竟是异样地妩媚。
潘贤妃又是一阵恼怒,侧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她。
赵构将太后送至西殿后又坐着与太后聊了聊,然后起身告辞,不想柔福却走来拉着他的衣袖道:“九哥,现在还早,你陪我下下棋好不好?”
赵构有些犹豫,太后便从旁劝道:“官家明日要早朝,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。”
“只下一小会儿,不会拖得太久的。”柔福摇着他的袖子恳求道:“九哥,我最近一直在研习棋艺,也不知现今棋力是否有进步,你是高手,与我对弈一局指点指点我可好?”
赵构见她拉着他衣袖神态无比娇憨,映着烛光双眸闪亮,目中尽是希冀之色,刹那间忽然想起当年在华阳宫樱花树下遇见她时,她娇俏地扬着毽子,对他说:“大王与我们一起踢吧。”为了她眼中流露的那抹希望,他立即便答应了她,此刻也是一样,面对如此情景,他实在无力拒绝。
于是他微笑道:“好。”
她便开心地再展笑颜,吩咐宫女快准备棋具。待两人在书房棋盘两侧坐定后,她又微笑着建议说:“只这样下九哥说不定会漫不经心地敷衍我,不拿出真正实力来与我对局,所以我们最好以棋博弈,输的一方要答应替胜者做一件事。”
“何事?”赵构问,面色忽然凝重起来。
柔福笑道:“九哥放心,我让你做的肯定都会是些容易做的事。例如为我在越州行宫也种几株樱花呀,或是为我在院里树几个秋千架什么的。倒是九哥真要是赢了我可别提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来为难我。”
赵构一笑,道:“九哥若胜了只会拜托你以后别再四处跟人斗嘴。”
“那好,我若输了一定会听九哥的话。”柔福看看棋盘,忽然又说,“哎,九哥棋力高我许多,应该让我几子才公平。”
“我们从未对弈过,你怎知我们之间有多大差距?”赵构托起旁边的茶浅抿一口,然后道,““也吧,我就让你三子,并让你执黑先行如何?”
柔福略一瞬目,侧首看他道:“让九子吧!”
赵构徐徐摆首,说:“休要得寸进尺。”
柔福嘟了嘟嘴,不再说话,摆好受让三子后两人便一子一子地开始对弈。
赵构自恃水平非常,也不相信柔福这一小小女孩能有多大实力,因此起初下得确是较为散漫,并不十分认真。不想渐渐发现柔福布局竟然颇为精妙,很快以较小数目的棋子占据了较大领地,而又得自己先让三子,再加上先行的优势,越下越顺,棋风越发显得咄咄逼人。皓腕抬举间已频频将赵构的白子提子出局。
赵构不再轻视她,立即正襟危坐提起精神凝眉思索应对之计。无奈前面失势太多,现在再要挽回已是十分困难。苦思良久后勉强再落一子,但此着却似早在柔福意料之中,很快应以一黑子,所落处又使大片白子处于无气状态,又被她神情悠闲地一一提出。
“九哥,”她轻笑着说,“临近收官了,似乎输的是你呢。”
赵构便也抬头微笑道:“嗯,我的形势是很不妙。看来只能盼妹妹手下留情,让我做件容易做的事。”
“当然很容易做。”柔福道,“我想请九哥把秦桧的礼部尚书之职撤了。”
果然不出所料,她是有目的的。赵构大为不悦,但神色未变,只淡淡说:“瑗瑗,你知不知道九哥最不愿意听你提政治上的事?好好的女儿家,管这么多国家大事做什么?这都是男人干的事,与你们女子无关。”
柔福微微咬唇,笑容又没了温度:“与我们女子无关?如果有一天,你也必须像大哥那样把我们折成金银送给金人,那时你还能说国家大事与我们无关么?”
“住嘴!”赵构怒斥道,“你越来越放肆,看来我是过于纵容你了!”
他这一声很是响亮,惊动了外面厅中的太后,立即移步过来查看。跟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婴茀。
“好端端的,怎么就吵起来了?”太后蹙眉问。
赵构不答,看了看婴茀,漠然问道:“你怎么也来了?”
婴茀忙过来行礼,答道:“臣妾是来向太后问安的,太后便让臣妾陪着说说话。”
柔福一笑,对太后道:“太后,没什么,是我刚才想悔棋,所以被九哥骂了。你们若没事不妨来观战,九哥答应我若输了便会为我做一件事,你们正好做个见证,但是观棋不语真君子,不要为他支招哦。”
“是么?”太后看看柔福,又看了看她对面的赵构。
婴茀扫了一眼棋盘,轻声对太后道:“长公主说的应该没错,你看这棋还没下完呢。太后请坐,我们慢慢看。”
太后点点头,便在一旁坐了下来。有宫女亦为婴茀搬来凳子,她却摇头不坐,坚持侍立在太后身后。
柔福便又朝赵构悠悠笑道:“九哥,该你落子了。”
赵构再看着棋局凝思片刻,然后拈起一子淡然道:“这盘棋真是很玄妙,不到最后也不知谁是胜者。”言罢举手落子,竟落在柔福全然没想到的地方,如绝处逢生一般,一子打破了柔福苦心经营的局面,杀掉了她一大块黑子。
这样一来白子局势豁然开朗,略知弈理的人都能看出若下下去必会是白子占优。柔福一愣,伸手取回刚才自己所下那子,嗔道:“不行,刚才我下得太快,我不这样下了!”
赵构一挡她举棋的手,正色道:“九哥刚才不是说了么?落棋无悔,又想挨九哥骂呀?”
婴茀也在旁边笑说:“长公主,胜败乃兵家常事,偶尔输一局也不是什么大事,何必把结果看得这么重。”
柔福瞪她一眼,道:“你可真是嫁鸡随鸡,尽顾着帮夫君说话,把以前的主子都忘了。”
婴茀笑容立即凝固,低首不再说话。倒是太后拉起了婴茀的手,轻轻拍拍,然后对柔福说:“婴茀说得没错,悔棋确实不对,不是堂堂长公主的作风。瑗瑗忘了么,你已经是大人了,不要还拿小孩脾气赖你九哥。”
柔福听了此话便默默把棋子放回去,然后以手托腮愁眉苦脸地沉思。
赵构见她蹙眉凝思之态甚是可人,忍不住又想逗逗她,便故意命人取来一壶汴京佳酿八桂酒,从容不迫地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,然后细细品着,左手则拈了一枚棋子在桌上一点点轻轻敲击,以示催促她尽快落子。
柔福好不容易想出一着,刚一落下赵构立即落子以对,又把她逼得寸步难行。柔福继续苦思,不觉间将手中握着的丝巾一角送至唇边,下意识地缓缓点咬。如此两人又各下了几手,到后来柔福局势越发凶险,显然败局已定,任她咬破丝巾已回天乏术,正在烦闷间一抬头却见赵构正悠闲地敲棋品酒,柔福又气又恼,一时兴起便双手一抹棋盘,将整个棋局搅乱,说:“呸!不行!我都说九哥棋艺太高,应让我九子才公平了,这局不算,我们重来!”
赵构大笑道:“哪有如此耍赖的!好,这样吧,九哥放你一马,一会儿出句让你作对,你若是能在九哥饮完这杯酒之前对上,这棋就算我们战和。”
柔福想了想,最后点头答应。
赵构一边提壶将杯中酒斟满,一边随口吟出:“漫敲棋子闲斟酒。”然后举杯,凝视着柔福开始启唇饮酒。
柔福心下一沉吟,转瞬间忽然星眸一亮,对道:“轻嚼红茸笑唾郎!”
此句一出满座皆惊。她这下联固然对得不错,可句中描绘的情景却很是暧昧。此句源自南唐后主李煜描写大周后与他调情的句子“绣床斜凭娇无那,烂嚼红茸,笑向檀郎唾”,十分香艳,更有夫妻之情蕴含其间。若柔福与赵构不是兄妹,这上下句结合起来倒很有情趣,也暗合她适才对赵构的情态,不过他们毕竟身份特殊,闻者莫不觉得怪异。
赵构将酒杯放下,先是久久不语,只默然看着柔福,目光越来越柔和,最后终于对她微笑,说:“妹妹反应很快啊。好,那我们算是战成平局了。”
柔福嫣然一笑,道:“九哥,我们再下一局吧。”
“可以是可以,”赵构道,“不过这回纯属切磋,我们不赌什么。”
柔福点头:“也行,九哥行事真是很稳重呢。”
婴茀在旁看着,这期间一直未出声。太后站起来,牵着她的手和言说:“今晚月色很好,我们去院中赏月品茶吧。”
婴茀颔首答应,轻轻搀扶着太后走出了书房。
6.割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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