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审-《龙凤呈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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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鸩笑道:“那你还问什么?我不是说了,我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么?”

    *

    麻风岛北门附近,被困在浓雾里、可视距离连两尺都不到的寇凛已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。

    腰板这么硬干什么?

    金鸩是他岳母故友,算是舅舅辈,他弯个腰又如何?

    如今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,猛兽什么无所谓,关键迷雾中有水潭,他刚险些一脚踩进去,也不知水潭下有什么机关,他的脚险些被捕兽夹之类的玩意儿夹住,将他往水下拽。

    现在他提着腰刀,浓雾中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,因为刚才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一闪而逝,速度极快。

    “咯吱。”那人踩断了枯枝。

    寇凛惊觉此人就在自己右后方不远处,一直跟着自己,这么近的距离,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。

    他知道麻风岛上高手如云,可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除了连虞清都忌惮的段冲,他真不信还有谁能胜过自己这么多。

    段冲是准备偷袭自己?

    总之不能坐以待毙,寇凛知道这只是金鸩刻意刁难,直接循声而动,身形一闪,拔出腰刀朝他攻去。

    那人纵身一跃,跳上了树。

    雾中看不清楚,寇凛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。他正准备追上树,身后的树叶又开始沙沙作响。

    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,干扰的寇凛判断不出正确方位,又怕再踩进水潭里,真是烦躁极了:“行了行了,本官认输,本官去给大老板行躬身礼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好一会儿,树上那人才道:“锦衣卫寇指挥使?”

    寇凛一皱眉:“你不是段冲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说话间,那人从树上跳下,落在寇凛面前。四十几岁的模样,飒爽黑衣,五官硬朗,气质冷冽,朝着寇凛抱拳道,“在下虞康安。”

    寇凛微微一愣,盯着他看了半响,果然是虞康安。因为虞清提前打过招呼,在岛上见到他倒也没太意外。

    虞康安道:“我久不回京城,与你多年前不过一面之缘,方才只瞧着你有些眼熟,不敢相认,听你自称‘本官’才确定。”

    “下官见过虞总兵。”寇凛没他官大,不过这一弯腰却是出于敬仰,“虞总兵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我在这里不奇怪,寇大人为何会出现在麻风岛上?”虞康安看他的目光透了些戒备。

    “虞总兵莫要误会,下官可不是来和大老板谈买卖的。”寇凛思忖道,“下官的夫人被抓来了麻风岛,下官是救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?”虞康安来了许久,消息滞后。

    两人站在一棵树下,寇凛盯紧了他:“下官年前时,娶了吏部楚尚书的女儿。因患有腿疾,带来福建求医,竟被麻风岛给掳走了。”

    从虞康安一连串的神色中,寇凛做出了判断。

    果然,虞康安开始宽他的心:“寇指挥使放心,金鸩知道分寸,不会伤害尊夫人的。”

    寇凛问道:“下官听虞少帅说,您从前与金老板认识?”

    虞康安点头:“略有交情。”

    寇凛微勾唇角:“恐怕不只是略有交情吧,还结为了异性兄弟,成了八拜之交。”

    虞康安终于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:“你见过他了?他对你说的?”

    寇凛笑道:“虞总兵这是承认自己与海盗交情匪浅了?”

    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,虞康安连忙解释道:“此事早了,那时候我还只是浙江都卫指挥同知,他也刚刚学成出山,意气风发,仗剑天涯,我虽年长他近十岁,却一见如故,但早在十几年前我俩便以决裂,势同水火。”

    寇凛摆出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:“什么原因?”

    虞康安微沉默,反问道:“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?我不信他会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寇凛站的累,直接坐在大树突出地面的树根上:“虞总兵与他既是八拜之交,应该知道他有个旧情人,是我丈母娘吧。他对我夫人说,他原本是准备留在京城里娶我丈母娘,但收到挚友的求救信,说他那位八拜之交的儿子,落在了海盗手里。而虞清行二,上头还有个早夭的大哥,差不多就是死于那个时间段里。我是猜的。”

    虞康安也不在隐瞒:“没错,当年请他帮忙的是我。抓走我儿子的正是麻风岛上一任主人,那些恶贼与倭兵想以此来要挟我出卖军情,那时我还太年轻,只有一个宝贝儿子,有些不知所措。”

    寇凛猜测:“他来帮你救人,却与你产生分歧,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令公子死在海盗手上,所以你与他决裂?”

    虞康安摇头:“不,我儿子的死与他无关,他为此付出诸多,更因此流落东瀛,辗转两年才带着一身伤逃回来,奈何未婚妻已成了楚夫人……此情,我欠他一世也还不清。”

    寇凛皱眉:“那你们为何决裂?”

    目光有些黯淡,虞康安也坐了下来:“我儿子惨死以后,我发誓要肃清沿海的倭患和海盗。几年后,当我终于获得圣上首肯,得以招募私军时,他再次来到福建入我麾下。但他不听军令,屡屡触犯军规。”

    寇凛默不作声,性格反叛之人最痛恨的就是体制。

    其实金鸩与他岳母错过未必是件坏事,金鸩这样的性格即使一时为女人收了心,入赘进谢家,在朝中他也不懂弯腰。

    虞康安道:“我俩屡屡起争执,我能理解他,他也能理解我,可他待在军营实在度日如年。一想助我一臂之力,二想保家卫国,他想了一个办法。”

    寇凛已经猜到:“他想去海盗窝里为你做内应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虞康安失神,“我二人里应外合,诛杀不少海盗头目,但并没有解决问题,没有头目之后,海盗们反而更肆无忌惮,越发猖獗。我们认识到倭寇与海盗出现的根源,其实是大梁的体制问题,杀海盗头子宛如割韭菜,割完还会一茬茬的长,我二人都有些心灰意冷。”

    寇凛问道:“是这个时候,你们的观念出现了分歧?”

    虞康安深深叹了口气:“这时候,他收到楚夫人寄来的信,说自己命不久矣,想在临死前见他一面,他慌忙上京。而我刚好先前请了旨,便陪着他一起回去。可惜当我们抵京时,已是楚夫人的头七。”

    虞康安的视线慢慢失去焦距,他难忘那个雨夜里,若不是他拦着,痛哭到险些昏厥过去的金鸩,真就为了楚夫人绝笔信中那一句“愿有来世”拔剑自刎了。

    那会儿庆幸自己跟着来了京城,现在的虞康安却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拦住他,怎么没让他死了。

    寇凛的问题将他拉回现实:“虞总兵,这是当年朝中站队时你选袁首辅,不选楚尚书的原因?”

    寇凛一直都想不通,从品行来说,虞康安和楚狐狸明明是一路人。

    他却选了袁首辅,与楚狐狸为敌。

    虞康安没有反驳,算是默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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