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争歧-《夜行歌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“你这般鲁莽,完全不顾惜身体,知道有多危险?”君随玉在榻边听了首尾,难得地出言责备,“你根本不适合有孕。”

    “我此前询过。”拥着厚软的丝被,她声音很平静,“也清楚有风险,但势在必行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必行。”君随玉忍不住愠怒,“你嫁过来前我已和谢云书道明,他根本不求有子,好不容易得了海冥绡平平安安地过日子,为何要多此一举,别说是你想要孩子,你根本就不是想做母亲的人。”

    白如霜雪的素颜现出一丝微笑:“你真的很了解我。”

    “到底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孩子。”情知瞒不过,她亦十分坦白,“可既已嫁了他,必须有这么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谢家人逼你?”语气凝肃起来。

    她顿了一顿,仿佛在思索如何说明。

    “既然利用了谢家的势力取药,自得有所回报,我不喜欢亏欠。其间风险也有仔细斟酎,对照眼下的情况应该不致意外。我原本不喜家世环境的拘碍,麻烦得紧,但既为人妇终得适当敷衍,过于独行代价太高,依着约定俗成的规则会更有利,海冥绡让身体的状态已算最佳,拖下去长远以后更被动。”淡淡的清音娓娓而析,犹如计划一场算无遗策的攻防。

    另有一重隐藏的因素未曾吐露。

    君家与谢家一南一北两大势力,如今平分秋色各踞领域,将来却难保没有一统武林的可能。君家仅只一脉,比不过谢家人丁兴盛,若数十年后此消彼长,威胁不容小视,要使联姻充分发挥效用化解远忧,必须留有后裔,唯有让君家血脉所出揳入谢家核心方可实现。

    “处于这样的家族,云书的过度回护极易遭人垢病,尤其是对一个有缺憾的妻子。”她微讽地弯了下唇角,“与其回避惹来非议授人以柄,不如冒一次险,躲在背后假装无知闭目塞听,不合我的习惯。再说他很珍惜家人,我不愿他因娶了我而有所失。”

    清冷的眼中多了一抹柔情:“他为我付出太多,所以偶尔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。”

    听她说完,君随玉良久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——”叹息般的话语停了一下,“他会有什么感受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永远躲在你们翼下。”寂静了片刻,她轻浅一笑,“你们想让我过上正常的生活,获取世俗的、平凡的幸福,有些事就必须得做。他出身于此,享其利亦蒙其敝,坐看他为我百般周旋,承担隐忍,滋味并不好过。”

    沉默地对视许久,君随玉移开了眼。

    “翩跹,我明白你的心意。”冠玉般的脸上没有表情,“但如果你因此……我绝不会原谅自己。”

    沈明珠的衣袖被粗悍的妇人死死扯住,进退不得,眼睁睁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幸灾乐祸地评笑,简直要哭出来。她自小生得可爱,家中长辈多有疼怜,沈家又是一方世族,从未受过什么委屈。大着胆子溜出家门闯荡以来,仗着机灵嘴甜和不错的身手,一路顺遂快活无惊无险,好不得意,正想着回去可以跟父母兄长夸耀一番,偏偏今日走了霉运。

    天知道她只不过打翻了一盏豆花。

    可巧那碗豆花全泼在了字画铺悬在路边售卖的花鸟画上。

    眼看花红柳绿化作红紫狼藉,画眉鹦哥变成落汤水鸡,她唯有认命地答应赔偿,势利的书画铺掌柜欺她是外地人兼不懂门道,张口叫了个离谱的天价。虽然对字画是门外汉,却不代表沈明珠是任人宰割的傻子,刚说了两句,店主的老婆凑上来泼天喊地连哭带闹,急得她一身汗又奈何不得,有心作罢身上的银子又没带够,难在了当场。

    拉扯间妇人的手突然一脱,踉跄着跪跌在地,她本能地想扶又止住,一名似曾相识的青年在人群中拢袖而观,眼带三分好笑。

    “还不走?”

    一丝低语传入耳际提醒,望着男子她微一犹豫,再度被爬起来的妇人抓了个结结实实。

    看着无奈窘迫的俏颜,青年踏出一步,忽又顿住。

    “她要赔多少?”温润的话语犹如和风,吵闹中清晰可闻,优雅矜淡的青衫公子询道。

    掌柜见来了位贵介公子,远非少女般可欺,底气立时低了三分。

    “一百两。”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报价,又吹嘘起来,“公子别看价高,这幅鸣翠图是前朝大家手笔,画中牡丹青梗劲秀花叶繁盛,禽鸟形态栩栩如生,通篇气韵不凡,价值极高,足可传世,在下悬张于此并非售卖,但求知音同赏。不料被毁成了这般模样。”边说边叹息摇头,一派痛心疾首地惋惜道,“真是暴殄天物,焚琴煮鹤。”

    沈明珠自冲突之后又远远见过两次,认出是君府公子,事情又被说得如此严重,益发无地自容。被君随玉碰个正着,就算能跑也丢不起人,左思右想别无他法,唯有低声下气地请求。

    “君公子可否借我些银子,我没带这么多,回去立刻归还。”

    “沈小姐何必客气。”君随玉浅笑,扫了眼人群中微带关切的青年,转而面对掌柜。

    “鸣翠图我有缘见过,一百两确不算多,但这幅喙垂翼缩花色黯淡的赝品连其形亦未得,居然敢拿来讹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信口开河。”蓦然被戳破了根底,掌柜不甘之余色厉内荏地反驳,“我这店中全是真迹,无凭无据地造谣,分明是想混赖。”

    “真迹为前朝御作,所用密制印鉴混有玛瑙、珍珠、水晶石研就的粉末,日下可见莹光,此兆鉴者尽知,上方的钤记可有此征?”君随玉一弹画轴,“鸣翠图历经名家收藏,五位留有题跋,此幅何只三位?最后请教一声,依我朝刑律,私作伪画该当何罪?以假充真当受何刑?讹骗强卖判罚几何?”

    掌柜的脸越来越白,腰越来越弯,再也不敢强辞。

    从喧嚷闹市换至酒楼雅座,顿时清净下来。

    “多谢两位解围。”沈明珠一身轻松,满心的解脱欢喜。

    “在下不过略为帮腔。”君随玉看向一旁的青年,“沈小姐该谢这位。”

    “墨鹞见过君公子,沈小姐。”神气与平日无甚分别,君随玉却窥出几分不自在,视及甜笑的佳人,隐约悟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?”沈明珠只觉眼生。

    “在下是谢三公子属下,常随主上左右。”

    “墨兄为暗卫之首,多潜护翩跹与云书左近。”君随玉代之解释,笑中多了一丝趣意,“近来沈小姐与舍妹叙谈,日日亲近,墨兄自不陌生。”

    墨鹞此前奉命跟缀白凤歌,对同游的沈明珠窥察多日,甚有好感,私下也曾与其他三翼笑谈趣止,尚仅限于欣赏。及至君谢二人冲突好意现身扶了一把,无端触动了心思,粉嫩俏丽的苹果脸时常挥之不去,便知不妙。思及此人身份特殊,索性远避,谁料偶然闲逛遇上冲突,见沈明珠万分尴尬,嘴扁扁的几乎要哭,禁不住鬼使神差地助了一把。

    沈明珠闻言一愣,省起自己屡次谈笑皆入男子之眼,适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纠缠,禁不住颜上讪讪,难掩小女儿羞态。

    墨鹞心中跳了跳,外表分毫不露:“沈小姐身负武功,何不一走了之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俏脸红了红,自觉愚蠢,声音变得很小,“对方又不懂武艺,再说开始是我理亏。”

    君随玉替她斟了一杯茶:“姑娘宅心仁厚,遇上无理取闹能克制而不炫技,实属难能可贵。”面对普通人的纠缠,世家出身的少女竟能压下性子忍气不发,沈家的家教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越听安慰越觉得自己笨得可以,沈明珠耳根都红了,头险些垂到桌面。如初生雏鸟般纯洁无垢的少女,墨鹞噙着笑,瞧了几眼识相地撇开,省得有人过于羞窘。
    第(1/3)页